吴妙慧校友访谈

吴妙慧(国大中文系第十三届毕业生):俄亥俄州立大学东亚系副教授

 

(一)燎原星火

问:为什么当时会选择报读中文系?家人、亲友们的反应如何?

答:对我来说,选择报读中文系是一件很自然、完全不需要考虑的事。我的父亲是华侨中学的毕业生,后来又上了南洋大学的历史系。他虽然因为政治与经济的原因而没能在南大念完历史学位,但对华文文化却很执着。这份执着为我自小的生活环境创造了很浓厚的“华文氛围”,在父亲的中文书堆里寻幽探密是我最珍贵的儿时记忆;也是在父亲的影响下,我八、九岁时开始喜欢用中文涂涂写写,幻想一些半真半假的小故事。感觉上华文好像是注入了我的DNA,要离也离不开。上了学以后,也一直是和华文老师最有缘份。要我当年没有报读中文系,家人和亲友反而会觉得奇怪。其实我差一点就去了台湾大学的中文系,当时申请了新加坡政府的奖学金,一切都通过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准备出国的时候,政府的这项奖学金计划却临时宣告取消,我也就留在新加坡,上了国大中文系。

 

(二)饮水思源

问:谈谈在中文系的学习旅程中,让您印象深刻或收获最多的老师们。有哪堂课是您至今难忘的?

答:王国璎老师、袁行霈老师、李焯然老师、庄迪扬老师、龚道运老师等的课,都让我感到至今仍旧受益很多。王老师对明清小说中人情的复杂性的解悟、袁老师对韵文的微妙波动与转折的讲析、李老师对敢于用一己的独立眼光来评价历史的坚持、庄老师对历史事件所做的大胆、强劲的假设、龚老师对哲学的逻辑思维的缜密思考等等—脑海里还保存着的这些记忆,其实多年来都已在不知不觉中化为我的思维和感官的成分。比方现在我自己在教古代文学时,在讲到唐传奇或三言二拍时,就会马上想到王老师对《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勾引王三巧的陈商的评语:“Chen Shang is such a wonderful lover!”原来文学批评中的人物分析并不是道德批判。当年感到的震撼,近二十年后继续鼓舞着我为学生、为自己寻找多重的、复杂的角度。

 

(三)义结金兰

问:谈谈您在中文系时,与一些知心挚友的交往情况。在朋友之间,有没有什么让您记忆深刻的事情?

答: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耽溺于回忆中。回忆可以自欺欺人,因为记忆是有选择性的,也很可能是不正确的。但如果真要我说在中文系的交往中的美丽回忆,那就是我的好友李慧玲。当然,我们并不是在中文系,而是在华中初级学院时就结成好友。我记忆中的中文系四年,除了慧玲,还是慧玲。感觉上我们好像是堂堂课都一起上、顿顿饭都一起吃。那个年代的我,对新加坡的社会环境和政治方向都有诸多的不满,满腔的牢骚,好像只有慧玲听得懂;更不必说相互之间分享听了王老师或袁老师的某堂课后的乍惊乍喜。记忆最深的要算是大三那年的大考前夕,我们一起备考,半夜却碰上停电,结果两人秉着蜡烛背诵杜甫的“赠卫八处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其他时而惦念着的朋友还有韩光伟、刘南添、林碗绯…我离开新加坡已经将近二十年了,有时候不禁焦虑,怀疑访旧(如同自己)是否已“为半鬼”。庆幸的是,这些年每次回新加坡都有机会和现在中文系里的一些老师和朋友聚一聚,仿佛是和中文系第二次义结金兰。

 

(四)文化土壤

问:您对于中文系,这块文化土壤的毕业生的期待为何?甚至是为这块文化土壤耕耘着的师资们又抱着哪些期望?

答:我们不必背负“五千年文化”的历史使命,因为谁也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力作五千年文化的代言人。中文世界是很庞大的,我们在中文世界里耕耘一辈子,也看不完、体验不尽其中的精彩与懊恼、事理与非事理,可以说中文世界就是世界。但世界亦是更庞大的,所以也可以说中文世界不过是世界的一角。我们同时抱持着这两个角度,既信心十足而又极度谦卑、既感到十分庞大而又无限微小。这以外,就是认认真真、诚诚实实地学习、教研、学以致用。

 

(五)十年树木

问:您对新加坡整体“中文系”的看法为何,给予她一个怎样的定位?在当今新加坡社会,“中文系”的使命又是什么?

答:像当年的我和我的一些同学那种认为选择中文系是很自然的事的年轻人是不是濒临绝种了?要是我们是二十年前的社会环境和历史渊源下的产物,那我们就不可能用过去的眼光来看待今天的中文系。这不是说二十年前中文很受重视、专攻中文是很“红火”的事,但是当时似乎有一种自甘“隔离”而他人也任你“隔离”的环境。主修中文的人就是这样“既定”的一群,他们毕业后就去当中文老师、中文记者、中文播报员;当时的社会对中文的人才没有大量的需求,但却承认有这样的需求。现在越来越少年轻人会认为主修中文是很自然的事,而社会对中文人才的需求也在变动,加上外来中文人才的引入,这种种现象都说明中文系不可能处于“隔离”的状态。如何以生动、有挑战性的课程来吸引偏向以英文为主要工作语言的学生?如何协助这样的学生将他们的中文提高到能独立解读和分析文本的水平?如何在新加坡的华语和非华语的社群中扮演推广有关华文世界的知识的角色?如何成为一个有活力、对世界开放的汉学研究中心?这几个“如何”,并不忽略中文系在这些方面已经取得成绩。据我所知,中文系以英文教授的课程反应热烈,与北京大学联合开办双学位课程也已经历时多年,系里的师资更是不缺汉学研究的佼佼者。提出这几个“如何”,不过是要强调中文系既要与新加坡的现实环境接轨,又要与全世界的学术环境接轨的双重任务。路漫漫其修远兮…借着六十周年的系庆,祝贺中文系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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